画人陆俨少 | 纪念陆俨少先生诞辰113周年

上海嘉禾拍卖
2022年6月26日10时

“

历尽坎坷见在身，

行年八十尚精神。

空余笔砚平生志，

自比未堪更后人。

——陆俨少《自咏》

陆俨少去世之前，给自己书写了这样的墓碑——“画人陆俨少”。他对自己的评价，犹如他淡然的背影一般，朴素、低调。但在中国画坛的历史长河中，陆俨少却是位名副其实的山水画大师。

20世纪的中国，正经历种种前所未有之社会大变革，个人命运被时代的洪流牢牢裹挟，哪怕是纯粹地守住“画人”二字，已属不易。

颠沛流离、千里逃难、贫病交加、政治迫害……数不尽的磨难像疾风暴雨般，狠狠砸向他瘦弱的身躯，不论条件如何艰苦，陆俨少从未放下手中那支画笔，因为，那就是他的生命呵！

陆俨少（1909~1993），名砥，字宛若，上海嘉定南翔镇人。半世坎坷，成名较晚，文革后方迎来艺术上的春天。工诗文，善书法，尤精山水，开创了雄秀跌宕的“陆家山水”，为一代艺术大师。

喜欢了，就是一辈子

陆俨少出生于上海南翔镇，父亲经营一爿米店，母亲擅长刺绣。早在两三岁尚未识字之时，陆俨少即爱信笔涂抹。读小学后，教科书上的插图立马成为他最早的图画范本。13岁时，邻居送给他一部《芥子园画谱》，虽仅仅是临摹的石印本，陆俨少仍是如获至宝，心摹手追，这是他认识中国画之端始。

▲ 《芥子园画谱》（石印本）

一年后，进入中学的陆俨少在图书馆里，又遇见珂罗版《中国名画集》。因不能出借，他直接带了笔砚到图书馆临摹，从而初知中国画各家各派的面貌及笔墨运用。当时的他，为了练习书法，每天早上4时起床，寝室没有桌子，便把一只大皮箱搁在方凳上当桌子，坐在床沿练。

▲ 《中国名画集》（珂罗版）

直到1927年，经王同愈介绍，19岁的陆俨少入画家冯超然门下，他才终于踏上一条正统的学画之路。冯师第一句话便告诫他，“学画要有殉道精神，终身以之，好好做学问，名利心不可太重。”这句话，陆俨少记了一辈子，也践行了一辈子。

▲1931年，陆俨少（后排右三）参加老师冯超然组织的师生雅集

把近百幅名画看到烂熟

1937年，陆俨少去南京参观第二届全国美展，头一回饱览故宫藏品，范宽《溪山行旅图》、董源《龙宿郊民图》、李唐《万壑松风图》、郭熙《早春图》、黄公望《富春山居图卷》、赵孟頫《枯木竹石图》……百余幅历代名迹齐呈目前，他难掩兴奋地说他是“贫儿暴富”：

我早也看，晚也看，逐根线条揣摩其起笔落笔，用指头比划，闭目默记，做到一闭眼睛，此图如在目前，这样把近百幅名画，看之烂熟，我自比“贫儿暴富”，再不是闭门造车，孤陋寡闻了。

▲ 1937年，第二届全国美展部分参展作品

从石印本《芥子园画谱》到珂罗版画册，再到故宫历代名画真迹，陆俨少不放过一切看画的机会，总是仔细观看、细心揣摩，研究其如何布局，如何运笔，如何渲染，默记在心，终是达到"熟看名画三百幅，不会作画也会作"之境界。

▲ 陆俨少《富春山居图》1974年作

上海嘉禾2015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

后来故宫名画赴伦敦展览前，也有上海预展，陆俨少得以沃看巨然《秋山问道图》、赵孟頫《鹊华秋色图》等铭心绝品。没有机会临宋元画，就看到烂熟于心。仅仅凭借这有限的近距离观展机会，在以后的创作中，陆俨少开始真正意义上由明清而上溯宋元诸家。

▲ 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上海预展现场

靠工作养活画画

1933年，父亲去世，25岁的陆俨少担负起赡养母亲和妻儿的责任，但因不是海上名家，无法以卖画维生。一般画家，主要依凭展览会过活。办展需靠人捧场、迎合买家心理，陆俨少不愿仰人鼻息，遂于上柏山中买田置地，把臂入林，做一个耕读作画的山隐之士。1937年，这段短暂的山隐生活被战争的炮火无情打破。

▲ 上柏山旧影

七七事变后，不愿做日寇顺民的陆俨少，毅然抛下农场，携家避难西行，辗转来到重庆。初就任第二十兵工厂秘书室，后去所属农场任事务员之职，余暇读书作画。

▲ 四十年代初的重庆

哪怕无法靠卖画为业，哪怕只能从事他行勉强维持生计，他都坚持“做一个自作主张、不因人热的国画家”。正如他1939年办个展时刊报的《启事》所言：

会更丧乱，因缘入蜀，乃逼贱事，四载巴渝，辄用为叹。今则幸遂夙志，将登峨眉，上青城，卷轴自携，道出上郡，窃欲问艺于贤达之前，得一言以为重。夫物有感召，赏音匪远，而敝帚自珍，固亦不作善价以沽。嘤既呜矣，求其友声，惟褒惟贬，可师可友，并世君子，幸有以教之。

▲ 40年代的陆俨少

在陆俨少心中，做事务员乃权宜之计，是不得不做的“贱事”，其夙志一直在艺术。画展虽小获成功，但并没有改变陆俨少的生存状况，也没有帮助他进入重庆的文化圈。至1944年，陆俨少已经有了五个孩子，加上两位老人，全家九口，都靠他维持，“生活之压力，始终令人透不过气来”。就是在这样的境遇中，他仍然保持着读书作画、孜孜以求的态度和热情。

▲ 陆俨少《巫峡清秋》

上海嘉禾2013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

▲ 陆俨少《青城晓翠》1981年作

上海嘉禾2016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

25平，一家7口，30年

自解放以后，陆俨少携家迁至上海，一家三代七口人，挤在一间25平米的石库门底楼里。小楼地板全坏，潮湿腐烂，“半夜起来，总可捉到蜒蚰一、二十条，有时爬到枕上，冷冰冰的吓人一大跳。加之鼠患猖獗，终夜不宁；跳蚤肆虐，爬搔为苦。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，陆俨少前后住了整整三十年。

▲ 60年代，陆俨少在上海家中读书

25平米的逼仄居室，撇开老人小孩的卧室，只剩12平米的空间。一床之外，只放得下一个写字台。夏季满室太阳，无移案处；及至冬日，太阳从不光顾，室内比室外还冷。就是在这张兼为全家人饭桌、孩子功课桌、妻子缝衣摘菜桌的写字台上，陆俨少创作了数以千计的作品。

▲ 陪伴陆俨少30年的这张写字台

访客都言其居住、作画条件太差，陆俨少总笑笑道，“比上不足，比下有余”，他认为只要把思想集中在创作上，一心搞好国画事业，其他都可以不在乎，也就忘其为差了。

▲ 陆俨少《行书毛主席词》

上海嘉禾2020年迎春艺术品拍卖会

山水画画不了？

新中国成立之后，为响应“文艺为人民服务”的号召，陆俨少不得不暂时搁置山水画笔，改习人物画。1951年，他携家迁居上海，参加了三个月的连环画学习班，毕业后被分配到同康书局，任绘图员。这是一家私人皮包公司，老板及员工只父子两人，产业只有一只皮包。

▲ 陆俨少《毛主席的指示到田头》1955年作

上海嘉禾2021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

命运似乎一直不曾眷顾于他，多年后，陆俨少谈起这段连环画岁月，道，“当时只有我被派到这样一个不成样子的单位工作，看到大家都分配到国营企业，不胜羡慕……但因有社会主义制度的保障，不比在解放以前，画卖不出去，就要饿肚子。”

▲ 陆俨少《教妈妈识字》，刊登于1956年《美术》杂志封面

即便是被分配到这样一个单位，陆俨少依旧成功创作出了《教妈妈识字》、《第一天穿草鞋》等代表作品。在这三年间，他画了近十部连环画，其中《牛虻》受到了市场的热烈反馈，几近挽救了行将倒闭的同康书局。

▲ 陆俨少连环画《牛虻》

文革中，他曾试图自杀

1958年，“反右”开始，彼时的陆俨少已进入上海画院，因在会上给上海美协提了几条意见，被错划为“右派”分子，自此沉沦了二十余年，备受冷眼歧视。尽管不被允许创作，每日劳动改造之余，他仍画成《课徒山水画稿》200幅，毫无保留地把毕生所学技法记录下来，泽被后学。

▲ 陆俨少《课徒山水画稿》节选

十年文革浩劫，陆俨少被打成“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分子”，受到百般凌辱。寒冬腊月，患有严重气喘病的他，被要求在一条跳板上敲冰担水，板窄冰滑，随时有跌落的生命危险；有一次，他被百般威吓，逼供殴打，差点昏死过去，事后甚至预备投湖自尽……种种摧残折磨，最终并没有使他屈服，反而更坚定了他活下去的决心。

▲ 1960年代的陆俨少

画笔被缴，百般折辱，即便是在这样的至暗时光，他依然用拾来的破笔，蘸了清水在桌面上勾划，练习基本功，使之不致荒废。他说：“我不能忘记国画事业，活一天，我要画一天。”

▲ 陆俨少《雁荡田宅》1978年作

上海嘉禾2014年春季艺术品拍卖会

相比早年生存环境的恶劣，“反右”后，陆俨少遭受更多的是精神摧残。避难巴蜀，他甘心情愿；改画连环画，他没有怨言；进入上海画院，他感到幸运和兴奋。可是政治上莫须有的罪名，足使他的精神、肉体备受折磨。对此横祸，他以“桐乡岂爱我，我自爱桐乡”作为回应，个中甘苦，不禁令人泪目。

▲ 陆俨少《峒关蒲雪图》1956年作

上海嘉禾2020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

文革后，陆俨少终于苦尽甘来，其艺术才华终于被庙堂承认，且成就了享誉海内外的“陆家山水”，《杜甫诗意百开册》名扬天下。尽管如此，晚年的他，仍对艺术上的创新问题耿耿于怀，不断探索变法、释回增美……

▲ 陆俨少《井冈山朱砂冲哨口》

上海嘉禾2020年秋季艺术品拍卖会

陆俨少，已然成为了20世纪美术史上一块无法轻易绕过的界碑。启功说他是“当今王叔明”，世人将他与李可染并称“北李南陆”，美国纳尔逊博物馆称他为“中国最后一位文人画大家”……他最喜欢的，也许还是“画人陆俨少”吧。“画人”二字，那般朴素淡然，看似轻描淡写，折射出的，是陆俨少先生对一位真正的艺术家的最低标准和最高评价。

2022年，是陆俨少先生走的第29个年头，也是陆俨少诞辰的113周年。谨此缅怀陆俨少先生。